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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崇-富南运河示意图4月初,柬埔寨首相洪玛奈宣布,该国第一个内河疏浚项目“德崇-富南运河”(Techo Funan Canal)将今年年底前动工。洪玛奈
这条运河起于湄公河流域的支流、金边的母亲河巴塞河(Bassac River),止于柬埔寨南部的沿海省份贡布。
通报称,运河建成后,不仅将连接首都金边的湄公河与西哈努克城附近的蒲港,贯穿干丹、茶郊、贡布和白马4个重要省份,辐射周边地区至少160万人口,更将成为东南亚地区新的贸易动脉。
换言之,这条运河的主要目的,就是为首都金边打通一条湄公河的出海口,方便货物的海上进出口贸易。
这不是新闻。去年5月,柬埔寨内阁会议就已批准建设德崇-富南运河。彼时,这条运河就引起了各方高度关注。
此次之所以再次引发热议,就是日程的确定,明确地告诉外界,特别是某些国家,建运河一事已是铁板钉钉。
如果俯瞰206万平方千米的中南半岛,这座与中国“山同脉,水同源”的东南亚半岛,其尘封已久的政治经济格局,似乎正因这条即将开建的运河,牵一发动全身,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那么,柬埔寨为什么要修建这条新运河?越南为何表达出强烈关注和担忧?这条运河又将如何改写中南半岛发展史?
躲过了老虎,又遇见鳄鱼
想要了解今天柬埔寨对湄公河出海口的渴望,以及越南的强烈反应,还得从柬埔寨与越南理不清、剪还乱的历史恩怨纠葛说起。
“德崇-富南运河”,这个名字是执掌柬埔寨政权近40年的前首相洪森给取得。这里面有两个词,“德崇”与“富南”,前者是柬埔寨保家卫国、抵御外辱的英雄,后者其实是最为中国人所熟知的“扶南”(不知哪位给翻译成了“富南”)。
历史上的柬埔寨,拥有创造了光辉灿烂文明的“扶南文明”和“吴哥文明”。洪森将这条运河命名为此,寓意久远,富于深意。
扶南王国1858年的一天,湄公河沿岸的一座森林,法国博物学家和探险家亨利·穆奥用锋利的砍刀劈开了一处密林。在一块被树根和藤蔓包裹的石头上,他发现了文字。
亨利·穆奥沿着石头铺就的大道,他看到了一座座高耸的塔尖。“看到这些塔尖的一刹那,我感到心在战栗。此时,你除了怀着敬慕的心情默默凝视外,没有办法再用任何词汇来赞美这些奇妙的建筑了。”
东方四大奇迹之一的吴哥窟,由此现世。吴哥文明的辉煌荣光,再次闪耀中南半岛。
吴哥窟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3世纪末,那时的柬埔寨,有“富贵真腊”的美称,雄踞东南亚,操控海上贸易,俨然是东南亚地区的泱泱大国。富饶广阔的湄公河三角洲,曾是柬埔寨的领土。
然而,13世纪末后,柬埔寨不断受到暹罗、越南等邻国的入侵。近代以后,柬埔寨人的头顶上又多了法国、日本两座大山。再往后,柬埔寨宣布独立,西哈努克登基、退位、流亡,又登基、被软禁、再掌权;越南入侵,又撤退;红色高棉政权崛起,又快速走向灭亡。
西哈努克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数十年的动荡不安后,从红色高棉的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洪森,成为柬埔寨走向和平统一的掌舵者。
回头看,贵为文明古国的柬埔寨,千年以降,经历了辉煌与屈辱糅杂、成功与失败交替的复杂历史。
柬埔寨有句谚语:“躲过了老虎,又遇见鳄鱼”。
当历史的时钟来到17世纪。柬埔寨的遭遇为今天为何执着于开辟湄公河出海口,埋下了昨日之因。
1618年,为了抗衡暹罗,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向越南求助。哪知引狼入室,越南趁机向柬埔寨内派驻军队和大量移民。
至此,柬埔寨国内局势更加动荡,在暹罗和越南的干涉之下,王位更迭频繁。1699年至1775年的76年时间内,柬埔寨换了12位国王。
柬埔寨付出的还有大片领土的丧失。1693年至1699年,东浦、西贡、边和、巴地等地区,被相继割让给越南。
1708年至1775年,整个湄公河三角洲平原,最终落入了越南手中。这片富饶的平原,是最富裕的稻米产地,不仅从根本上动摇了柬埔寨农业立国的根基,也让柬埔寨从此失去了湄公河的出海口。
湄公河三角洲平原到了柬埔寨王朝后期,国土已被暹罗、越南瓜分掉一半,国土面积仅相当于吴哥王朝时期的二分之一。
到了近代,在法国殖民者的威逼之下,柬埔寨又相继割让了多块领土。
就连如今越南第一大岛、知名旅游胜地的富国岛,也是柬埔寨依据《法柬条约》被迫被割让给法国,后来被越南占去不还。1955年,柬埔寨与南越谈判,要求收回富国岛,结果遭到拒绝。
在群盗环伺的中南半岛,历任柬埔寨国王虽不断辗转腾挪、卑躬屈膝,以求获得短暂的和平,或者暂得的政治利益。然而,终究是镜花水月,最终失掉了民族的独立和富饶的土地。
因此,今天的柬埔寨,对曾经的宗主国越南,始终怀有复杂的情绪。求得民族独立、获得国家发展与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矛盾心态,其实还在继续。
正如对1978年越南入侵柬埔寨,到底是“入侵”还是“帮助”,在柬埔寨国内仍有疑义。
开建一条新运河,为首都金边求得一条自由进入南海的出海口,是这枚硬币的其中一面。
记住这样一个时刻,在提到这条运河时,柬埔寨首相洪玛内感慨地说:“柬埔寨人终于可以用自己的鼻子呼吸了。”
如果你了解柬埔寨人民经历的屈辱史,就会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多么的沧桑与厚重!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让我们把目光从古代拉回现在。
如今,尽管实现了国家独立,但在对外经济发展上,没了湄公河出海口,柬埔寨还是不得不仰越南鼻息而求生存。
从中国唐古拉山发源,流经中国、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和越南的湄公河,最终经越南胡志明市流入南海。湄公河下游出海口有9个,全部被越南掌控,即所谓的九龙江。
长期以来,柬埔寨从中国经湄公河进口原材料后,再加工成品出口到西方国家时,由于没有直接的出海口,严重依赖位于湄公河三角洲入海口的越南港口。
湄公河交通运输有数据显示,自2011年越柬两国签署水路运输协议以来,越南-柬埔寨水路已运输了约2000万吨货物。守着出海港口,收着“过路费”的越南,每年因此的收入自然不菲。
柬埔寨对外发展海洋贸易的命脉,就这样被越南牢牢地卡住。受制于人、无比憋屈的遭遇,这些年时有发生:
1994年,越南方面因两国出现矛盾,关闭了湄公河出海港口。
前两年,越南方面以疫情管控为由,关闭了湄公河出海港口,导致柬埔寨货物无法运输出去。
被关闭大门无法出去,这种事情的影响虽然有,但并不常见,尚可忍耐一二。但最让柬埔寨不堪重负的,是高昂的运输成本。
世界银行2022年的报告显示,柬埔寨的物流成本远高于邻国,一个40尺集装箱的装卸费是泰国和越南的两倍,而出口清关费则是泰国和越南的四到五倍。
报告称,柬埔寨码头处理一个40尺的集装箱手续费通常为1200美元,高于疫情前的1000美元,也是泰国曼谷和越南盖梅港两个邻近港口的两倍。在清关费方面,柬埔寨的费用在220至250美元之间,而泰国和越南只要60美元,日本为50美元。
要知道,柬埔寨只是一个拥有1600万人口的中低收入国家。2014年,柬埔寨的贫困率曾高达36.7%。到了2022年,虽有所下降,但仍达到16.6%,一半的柬埔寨人仍然每天只靠4.15美元或更少的钱生活。
高昂的物流成本,对于柬埔寨这样的国家来说,已是不能承受之重。
开凿新运河,打通湄公河新的出海口,正是柬埔寨政府基于本国现状做出的务实之举。我们来看看这条运河修通后带来的效益:
据介绍,这条运河长约180公里,预计将耗资17亿美元,耗时4年左右。其主体工程部分包括3座运河交通导航站,以及11座跨河桥梁,双向航道能够确保载重吨位达3000吨的船只同时通过。
德崇-富南运河示意图一旦运河投入使用,将可创造1.7亿美元(20尺标准货柜)和2.23亿美元(40尺标准货柜)的货运收入。这两项合起来的收入达到近4亿美元。
要知道,2023年,柬埔寨的GDP总量才300多亿美元,在东盟十国中排名倒数第三,仅高于文莱和老挝。
更为重要的是,省去了被越南卡脖子的港口税收,柬埔寨货物出海的运输成本将降低16%。成本降低所带来的收入增加,不亚于直接产生的货运收入。
这样一个对柬埔寨诸多利好的千年大计,自然受到国内高度认可。然而,周边的邻居,却是颇有微词。
风波起,意难平
修建德崇-富南运河的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要问谁最关注,无疑是越南。但从目前的官方反应来看,还算收敛。
早在去年12月,为了安抚越南,洪玛奈曾出访越南,就运河相关事宜向越南通报,特别是对越南关注的环境影响问题进行说明。
2023年12月,洪玛奈(左)访问越南柬埔寨总理助理部长弗朗索瓦说:“越方只是担忧德崇富南运河项目可能会对湄公河的环境产生负面影响。因此,柬方已向越南作出解释,并展示了一些研究结果,证明该项目并不会影响湄公河的环境。”
越南官方对此,并没有明确提出反对。但话里话外,都在点醒柬埔寨方面,想要修建运河,要与越南协商。
今年4月11日,越南外交部副发言人段克越表示,越南十分关注德崇-扶南大运河项目,同时建议柬埔寨方面与越南和湄公河国际委员会在该工程信息共享和其对九龙江三角洲地区水资源和生态环境的影响评估中保持紧密配合,确保湄公河沿岸国家和在该地区居民的利益和谐。
越南外交部副发言人段克越事实上,依据《湄公河彭迪可持续发展合作协议》,柬埔寨在开展运河项目前,已向泰国、老挝和越南通报了项目详情,而且无须获得三国的批准。
显然,修建运河,纯粹是柬埔寨内政。越南虽心有不甘,但无权干涉,除了鼓动非官方人士发声制造生态灾难、大国阴谋等舆论,除此之外,恐无所作为。
这反映在专家言论、媒体报道层面,双方的交锋则相对激烈。
越南专家毫不讳言地将矛头引向“中国威胁论”。越南东方研究发展院撰文指出,该运河项目不仅是服务柬埔寨经济和社会发展,而且对中国军事也具有重大价值。
美国智库史汀生中心资深研究员、东南亚项目主任布莱恩·埃勒(Brian Eyler)表示:“该项目可能会对越南两个主要稻米生产省份的稻米产量造成严重影响,因此越南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这些所谓负面影响,只是无端猜测,并无科学依据。相反,早在去年5月,柬埔寨内阁通过修建运河决议时,就曾依据《百色河物流系统和水路运输发展项目》报告指出,不会引发显著海水倒灌内陆和改变水文循环问题。
4月11日,柬埔寨《东华日报》报道,柬埔寨科学院院长宋独指出,越南希望将这个问题推向政治浪潮,让西方国家停止购买柬埔寨产品。但柬埔寨无论如何必须修建,即使越南方面百般阻挠。
值得一提的是,已经退居二线的前首相洪森9日发文驳斥西方媒体关于柬埔寨运河项目的不实报道,强调修建运河纯粹是为了柬埔寨社会经济效益。
洪森在社交媒体发文“我们有脑子,和你们一样为国家利益考虑。你们富国就瞧不起我们穷国。”洪森的这番话,点出了西方媒体对发展中国家的一贯偏见。作为留给柬埔寨人民的政治遗产,这位前首相对推进运河建设的决心,可谓不遗余力。
掐指算来,从1993年举行第一次大选,正式实现和平统一之后,柬埔寨实现国家正常发展不过30多年。历史走到今天,修建新运河,给了柬埔寨一个推动国家经济发展的良机,却又不可避免地动了别人的蛋糕。
2023年,柬埔寨政府完成权力交接。作为洪森的长子,洪玛奈被寄予厚望。如何保持战略定力,坚定前行,仍将考验柬埔寨新执政者的智慧与决心。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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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参考资料:
《柬埔寨通史》,段立生,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